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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镇西:亲爱的杨老师,您在哪里啊?——教师节感念师恩系列之一

作者:李镇西文章来源:镇西茶馆点击数:1283更新时间:2018-04-05

杨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。现在回想起来,她教我们的时候,不过20来岁,或者更年轻。无论在当时我的眼中,还是我现在回想起来,杨老师长得都不算漂亮。然而,几十年过去了,在我的心中,杨老师的形象一直是那么亲切而鲜活。

我写过我的中学老师和大学老师,却一直没有写早就想写的杨老师。因为那时我实在太小,在我的记忆中,关于杨老师的故事实在有限。不过,有一些片断,虽然朦朦胧胧,却一直印在我的心灵深处。

记得有一篇课文叫《小猫钓鱼》,好像说的是小猫钓鱼时总想去捉蝴蝶所以老钓不上鱼,课文显然是教育小朋友做事要专心。课文很有趣,更有趣的是杨老师讲的时候不但摹拟老猫小猫和蝴蝶的语气,而且还手舞足蹈地摹拟它们的动作。课文讲完后,杨老师还把课文编成童话剧,找几个同学扮演课文中的角色。我就有幸被杨老师指定为“演员”。我扮演的是小猫还是蝴蝶记不清了,记得清的是有一次杨老师给我戴小猫或蝴蝶造型的道具帽时说:“哎呀,李镇西的头这么大,都戴不稳了!”我还记得正式演出时,杨老师在我脸上擦红油彩时,她那温馨的手掌抚弄着我的脸……

上小学不久,“文革”开始了。有一次,杨老师正给我们上课,突然教室门一下子被推开了,门反碰在墙上的声音很大,我们的目光一下被吸引到了进来的几个人身上――其实,都是一群高年级的学生,不过十一二岁,但当时在我眼中都已经是大人,因为他们每个人的手臂下都夹着大字报,表情庄严,可以说是气宇轩昂。杨老师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便和蔼而平静地对我们说:“同学们,进来的大哥哥大姐姐是给杨老师提意见来了。让我们欢迎大哥哥大姐姐给杨老师提意见!”听杨老师这么一说,天真的我们当然都使劲鼓掌,我的手都拍痛了。于是,在掌声中,“大哥哥大姐姐”们把大字报贴在了教室的四壁,然后耀武扬威、扬长而去。

后来杨老师受过轻微的批斗。说“轻微”,因为学校开批判大会时,杨老师并没有像有的被批斗者一样被押上去站着,而是坐在主席台上,听批判者的发言。后来主持人要求杨老师作检查,杨老师于是站到了发言席上,她的声音很小声,好像有点难为情。她说她“中了修正主义的毒”什么的,我们也听不懂。后来杨老师给我们上课时,专门对我们说:“杨老师犯了错误。同学们要向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学习,如果杨老师说了什么不对的话,你们一定要批判杨老师。”她还说:“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,这样才不会犯错误。”我们看杨老师说的非常真诚,但仍然听不懂她的话。只是不理解,我们的杨老师那么好为什么会“犯错误”呢?至于她究竟“犯”了什么“错误”,不但我当时不明白,而且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。

杨老师教我时,我的父亲已经重病缠身,常常要在妈妈的陪伴下去省城看医生。每当这时,我便被寄养在杨老师家里――其实,所谓的“家”,不过是杨老师的单身宿舍。杨老师的宿舍很狭窄,除了放一个桌子――既是餐桌又是书桌、一个书柜、一张单人床,屋子里几乎就没有其他空间了。我住在杨老师家里短则几天,长则一个月两个月。那时候,杨老师照顾我的生活可不是为了“创收”,按当时的风气,学生因为种种困难住在老师家里从来没有“交费”一说。最大的报酬,就是每次我爸爸妈妈来接我时送给杨老师的糖果点心之类。杨老师真是把我当作她的孩子了,要照顾我一日三餐,还要给我洗澡洗衣服。那时没有电视更没有电子游戏,晚上在杨老师家里,我和杨老师面对面地共用一个桌子,杨老师备课或批改作业,我做作业。做完作业后,便翻看杨老师书柜里我能够读得懂的书,记得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连环画就是在杨老师家里看的。每天晚上,我都是和杨老师睡在一起,她那母亲般的气息至今还温暖着我的心。

后来,我父亲还是去世了,当时,我刚满九岁。那天我去学校上学时手臂上戴着青纱,杨老师看到后,走到我的面前,站了很久,一直看着我,没有说一句话,最后轻轻叹息一声,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和脸――写到这里,我的鼻子已经发酸,不知是为父亲,还是为杨老师。

不久听说杨老师要调走了,全班同学都很舍不得离开杨老师,不少同学都哭了。我和几个同学来到杨老师的宿舍,看着杨老师收拾行李。我们天真地问:“杨老师,你真的要走吗?”杨老师转过身,一一抚摸我们的头,然后点了点头。我又问:“杨老师,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呢?我们以后来看你。”杨老师笑了:“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,说了你们也不知道的。”可是,我们都缠着杨老师,非要她说出她要去的地方不可。于是,杨老师很认真地回答我们:“宝鸡。”那是我第一次听说“宝鸡”这个地名,我当时真不知道这个“宝鸡”在什么地方,但是,从此以后,我便知道了中国有一个地方叫“宝鸡”,因为宝鸡有我的杨老师!

十几年后的1984年,我乘火车到北京,那是我第一次经过宝成线上。火车奔驰了十几个小时后,我听列车员在广播里通知道:“宝鸡站快要到了!请到宝鸡的旅客做好下车准备!”我的心被“宝鸡”二字揪了一下,情不自禁往窗外望去,看着那陌生而亲切的城市,心想,哦,原来当年杨老师是调到这里了!她现在还在这座城市吗?她的身体还好吗?

几年来,我在给老师们做报告时,讲到“师爱”总要讲到杨老师。有一次在西安做报告结束后,有一位老师对我说:“李老师,我就是宝鸡人。你能不能再给我提供些杨老师的情况。我想办法给你找到杨老师。”

我摇了摇头:“没有。在一个七八岁孩子的心中,只有这些琐碎的记忆。不过,我知道杨老师的名字叫“杨显英”,如果建在,她现在的年龄应该是70岁左右。”

      2002年9月,于苏州大学


后记:

这篇文章是16年前写的,那杨老师的年龄现在应该在85岁以上。虽然这是十多年前写的一篇文章,但今天我刚打下这个标题“亲爱的杨老师……”,我的鼻子就酸了。那时候太小,条件也差,居然没有一张杨老师的照片,更不用说和她合影了。

大概十年前,《成都商报》的热心记者曾经帮我找过杨老师,他们甚至还到了宝鸡动用了当地公安局的资源,帮着查找,结果一无所获。我想,可能我记忆中的“宝鸡”就是错的。

上个月初中同学聚会,其中张尊平和我小学也同学。我们聊起杨老师,她都还有印象,我问她:“杨老师是不是后来调到宝鸡去了?”她也记不清了,但她说:“可能吧,她爱人是当兵的。”其实,无论是“宝鸡”,还是“当兵的”,这都是六七岁小孩支离破碎甚至可能错误百出的记忆,但哪怕这不靠谱的记忆,在我心中也特别温馨。

我和张尊平等当年的小学同学,如今已逾六旬。以今天我一个所谓“语文特级教师”的眼光去看半个世纪以前的杨老师的教育教学,也许“很一般”“就那样”……但在一个七岁孩子的心中,我的杨老师就是那么让我崇拜得五体投地,用今天的话来说,是“女神”!

杨老师肯定不知道这么多年来,在遥远的地方,有一个当年她教过的一个孩子在想念她;我这一辈子再见杨老师的机会也非常渺茫了,但这不妨碍我在教师节来临之际,以这篇短文表达我对我的杨老师永远的想念与感恩!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2018年9月1日

(我和小学同学)